一提到「保險」這兩個字，對許多老人來說，都算暗示。對母親來說，只要一個暗示，便眉飛色舞起來。

事實上，母親早早投入保險行業，成了夜不歸營的職業婦女。我因為三餐必須自行打理、連煮飯洗衣都得自己來，於是，對於電視櫃上，一字排開的表揚獎牌，我總是意興闌珊。

社區裡三姑六婆，每一個賣保險的長輩，也都是同樣一副德性。只要她們聚在一起，談的不外是保險成交、業績獎金，好像人人都是銷售天才，我心裡常想，這若沒有摻和一點添油加醋的吹牛，實在令人可疑。

我真是不懂，母親不是念茲在茲，說人該腳踏實地、不求名利嗎？

父親送急診那一晚

後來進入大學法律系，也曾拿保險契約出來研究，發現合約內容又臭又長，簡直就像法院判決書那般故意使人迷惑。總之，關於保險，我的內心只有重重猜疑，沒有絲毫信任，直到父親送急診那一晚。

在父親因肝硬化宿疾、併發膽結石、後來惡化為肝癌末期的那一個夏天，打亂一家人原本平靜又各自獨立的正常作息。姊姊從英國專程趕來、我放棄探勘水鹿的山地營隊機會，母親更是放下所有，我們聚在一起，一心一意等待奇蹟。

醫生替父親動刀取出膽結石，減滅父親難以承受的劇痛。療養期間，母親將父親的病房升等，從平價的8人房、躍升到價昂的個人房，病房裡有冰箱、浴廁和電視，此外，母親還請了一位特別看護。母親怎麼捨得？

我以為開刀和住院核算下來，手術費、病房費、看護費加上診斷費和膳食費必定龐然，而在心底暗暗叫驚，醫療費用如流水，姊姊在國外深造、我唸大學的學雜費都由母親供應，我們家付得起嗎？

感謝天，因為母親早已規劃投保妥當的醫療險，讓我們毋須為高額的醫療支出擔憂。

第一次奇蹟造訪

對我來說，這是奇蹟第一次造訪。父親還沒來得及出院，罹癌報告就下來了，我們經過商討，決定暫且隱瞞。

從更換冰枕、尿盆，到定時的翻身、擦背、按摩，看護休息的時候，母親全都自己來，我一旁看著，只覺得奇怪，印象中的母親是職場強人，這些照護病人的細膩動作，她究竟從何學來？母親才說，這些年做保險下來，她不知道已經進出醫院多少次、陪過多少保戶走完末途，整個醫療理賠過程，天天看天天學，這點小事，哪難得倒她？

醫院像一道水閘門，藉由每一次鬆放，檢閱生命的迎來送往。

保險業務人員，譬如母親，便是守閘的人。

試想，每一個人，在產房窗口兌領進場人間的門票、從母親的產道破堤而出，生命於是啟航。然而，當人踏上歸途的最後一刻，還必須重訪醫院，兌領離開的船票，縮硬僵冷的肉身便以病床為載體，安渡人世間種種的不捨和牽掛。

離開之前，如果沒有保險，如何能全心全意和病魔殊死一戰？

往生之後，如果沒有保險，如何替下一代人遮風避雨？

第二次奇蹟敲門

我們全都靜待，奇蹟第二次來敲門。各式專業檢查的結果確實令人膽戰心驚，母親轉述醫師的話，說父親肝腫瘤長得太大，加上才剛動過一次危險性極高的膽結石手術，已經元氣大傷。我這才驚覺，父親這次入院，根本是朝支領打包回老家的船票隊伍，又前進一大步。

那段期間，母親身兼人妻和私人看護雙重身分，總是和父親有說有笑，像是事先說好的，她每天早上的問候語，都是以「加油」代替「早安」，甚至輕輕擁抱父親一下。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肢體接觸，在父親眼裡，肯定就是天神恩典。

在陪伴父親的那段期間，才發現有很多的病患和家屬，都是靠像母親這種具備保險經驗的業務員耐心支持，帶著傳教士般的熱情和奉獻精神，對抗生命惡魔，她們像一道堅固的堤，是最堅實的支持系統。

奇蹟第二次來敲門，是因為母親當時加買醫療附約，保險公司遂履行讓父親得以獲得安寧養護的悉心照護。所謂的安寧養護，簡單講是院方結合民間力量，針對癌末病患身、心、靈各層次，提供「全人、全程、全家、全隊」的全方位照護。不像其他癌末病友，在經化療、放射性治療等折磨後，只得靠打嗎啡針止痛，服用一劑重過一劑的安眠藥沉沉的睡，全然的坐以待斃和無盡折磨。而安寧養護則在傳統的醫療體系之外，披覆一層信仰上的精神支持。

離開的航期還是到來

有一天，母親一位同樣信教的保險主管前來探班。那是一名心思細膩的女性主管，很快便和父親高興地攀談起來。她甚至引用《聖經》詩篇的91篇贈送父親，她說：「你必不怕黑夜的驚駭，或是白日飛的箭，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，或是午間滅人的毒病。雖有千人仆倒在你旁邊，萬人仆倒在你右邊，這災卻不得臨近你。」。

記得當時，父親充滿感謝說道：「是神給我平安，我知道有很多人為我禱告，那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。」我這才恍然大悟，如果沒有親眼所見、或者對保險多元商品的細細體會，我仍將自信斷定，保險的一切都是勢利、嗜血，它是賺人熱淚、發死人財的一個完美藉口。這一輩子，我都會以為母親她們在吹牛。

往生前一天，父親被嚴重腹水擠壓、造成腸胃出血難以進食、消化，三餐之前，必須由值班護士，輪流餵食藥丸。最後一次，母親為了鼓勵父親吞下藥丸，脫口說：「把它吞掉，病馬上就好，然後就可以回家了。」

沒想到父親當真，一口氣就仰頭灌下，吃完之後，還開懷提醒母親：「呵呵呵，現在，我可以換衣服回家嗎？」那是父親最後一次開心。然後，父親尊嚴的搭上回家航班。

保戶的生命伴侶

奇蹟沒有再來。但感謝主，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蚌合雙眼、含笑，輕盈踏上歸途那一刻，是那麼滿足、喜悅。在那一個發光時刻，彷彿有主牽引，聯繫親情的臍帶緩緩解纜，像一艘滿載靈糧的方舟，寧靜駛離生命的港灣。

前些日子，我終於登上大山、窺得臺灣水鹿的野生蹤跡。甚至親見水鹿哺乳的難得畫面。才恍然，存在天和地之間，母親的愛，是孩子最信靠的保險。想起舊約聖經裡，智慧女神蘇菲亞有句箴言，她說：「當上帝創造世界時，我也在場，我是祂最大的喜悅。」

我想，那喜悅的冠冕，勢必屬於每一位堅守崗位、無私付出的保險業務員吧！他們是所有保戶的生命伴侶，和家屬一樣，在生命急難的渡口，看盡生之喜悅、和別離的重生。他們的誠懇和用心，成了保單之外的「雙保險」，而非我暗自猜疑、詐騙錢財的嫌疑犯。

父親離去多年以來，腦海中常閃爍出當年三姑六婆在家裡話保險、或母親在醫院照護父親的深刻畫面。在歲月推移的長鏡頭下，彷彿每一份保單，都有一個感動畫面的停格和母親的身影，在危難中發揮大愛，是最令人信靠、尊敬的實質能量，自有保險以來，它就沒有離開、它一直都在。

（本文為文馨獎作品，摘自第7屆保險文馨獎得獎作品集「愛在保險」一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