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回來了，而且是以微笑的天使之姿，回來了。

我不懂她為什麼不做護士，改行去從事壽險？

「老師，您相信嗎？」她睜大眼睛的望我。

「因為我想成為天使。」

天使？身著白衣的護士，不就是天使嗎？

10多年後，她以天使的笑顏，回來找我。她曾是那樣地憂愁，一雙濃黑的粗眉下，兩顆深邃迷惘的大眼。應該歡樂的童年，卻散發一股濃烈的憂鬱，讓我為她的日後人生擔心。

現在她回來了，而且是以微笑的天使之姿回來。我很好奇她的轉變，很想知道光陰在這中間施了什麼魔法？

她一見面就大聲的喊我，人活潑了，嘴也甜了。面對一位曾讓我憂心的孩子，在10多年後的教師節突然來訪，加上她伶俐的問候，一時之間，我反而顯得有些無措、有些啞口。除了尋常的關懷對話，諸如有男朋友了嗎？現在從事什麼工作？我似乎再也找不出什麼句子了。

她說，她還沒想到結婚的事，畢竟還年輕，不急。

提到了工作……，她收起了笑容，一時眉睫垂下，幽幽的說了，這10多年來，她起先是不快樂的，那位常在酒後大聲喧嚷的父親，讓她在國中畢業後，就選擇離家最遙遠的護校。

「當護士很好啊！」「現在畢業了……在哪家醫院服務？」

那時年幼的她，是無力承擔父親嗜賭縱飲的沈重壓力，就連她的母親都因不堪他所積欠的龐大負債離家出走了，她能為自己找到一條有光的出路，已經是不容易的了。

她很快的收起笑靨，淡淡的說：「我做了1年，就把它辭了。」

辭了？南丁格爾的偉大情操，一直是當時我對他們再三強調的，我是那樣告訴過他們，一個人的偉大，不在錢賺得多，而是愛付出得多。那樣好的白衣天使工作，怎麼會辭掉呢？

「老師，我不是沒興趣，而是在擔任護士時，我發現了可以幫助更多人的工作？」

她說得期期艾艾，在我眸光投射過去時，有意無意地閃躲了，好像不太敢面對我。

到底是為什麼？一位畢業10多年的學生，忽的主動前來探訪，卻又說話多所保留，而且語焉不詳……「老師，您會對我失望嗎？我目前是在壽險公司服務……」

在她離去後，我沈默了良久。老婆好意地安慰了我，卻反倒使我更加惆悵。「想那麼多做什麼？就把她想成是學生想念老師，回來探望就是了，至少她還沒當面跟你拉起保險……」

是這樣嗎？那一夜，我輾轉難眠。

關於壽險，我一直是排斥的，從深層的潛意識，以及從小所受的謬誤教育，甚至當我站在講台上時，都是那樣地鄙睨的談論著它——無法讓人在活著時享受的，說得再好，也不過是美麗的謊言。

她曾是我鍾愛的學生，我萬萬沒料到，她竟然放棄了清高的白衣天使行列，走入了我所不能接受的壽險工作。說真的，我真的很扼腕。

她似乎也知道我的心思，所以在那次重逢後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，又消失了，只寄了一張聖誕卡片，還有路過時順道送了包她從外地買回的伴手禮。

那張聖誕卡片，她寫得密密麻麻，簡直成了一封長信。

「很不想告訴老師，我現在從事壽險工作，一方面是怕老師誤會，一方面是怕老師對我失望……」

我是有些失望，好好的護士不當，竟轉到我當初一再對他們告誡的，絕對不能去的跑道上。畢竟都已中年的我，一向跟人自豪的，就是我絕不買保險，而且全家人都沒有保險，因為有健保就夠了。

但我是錯的。至少我被老婆瞞了好多年，猶未自知。

在岳父罹患大腸癌住院，看到了那張快昏倒的自付額清單，我大叫出聲「不是有健保嗎？怎麼還要繳這麼多……」

在父親做心導管手術時，我也詫異的發覺，還得貼補一大筆的差額，原來，我一向恃以為靠的健保，其實並不是那麼的讓人無憂無慮。

會發現老婆偷偷地幫孩子買壽險，是我看見了孩子的壽險單，出現在我家的信箱中；那是老婆因為調了校，原校轉寄回來的。她看見我手持壽險單，只好招認了。「你一直反對買壽險，所以我……」

是的。我一直反對壽險，但是木已成舟了，我又能如何？

「如果我爸，還有你爸，他們當初都有保險的話，就不用擔心那些自付額了。」

老婆似乎有些責怪，怪我的冥頑固執。所以我又想起了她，那位有天使笑顏的她。

我請她過來幫我評估一下保單內容。我想知道孩子的壽險到底有什麼用？是我錯了？還是我老婆錯了？

那份保單並不是她公司推出的產品，但她一見保單內容，便大力地稱讚。我看著她純真的笑臉，稍稍鬆懈了一些擔心。

「老師，這裡頭的壽險、意外險，我都幫您比較過了，是目前各家產品中最好的，但是儲蓄險的部分，是比較不理想…」

「如果把儲蓄險轉到……，是最有利的……」

她呼攏含糊的說了一句，我猜得到，她所說的那家公司應該就是她服務的壽險單位。

她拿出了一張比較表，上面是各家公司的利率比較表，果真沒錯，是她的公司最高。

「老師，我們做這一行業，必須先想到客戶，為客戶爭取最好的權利，那才是我們服務的最高宗旨----」

我看著我的學生，想著她問過我的，「老師，您會對我失望？」在這一句的回答中，我有了比較快樂的想法。

但是，我還是不懂她為什麼改行從事壽險。「那是因為我在當護士時，看到了壽險對大家的重要，所以……」

她說，在那一年中，她看到很多貧困的人，沒有買保險的人，被沈重的自付額壓得喘不過氣來。我相信，歷經岳父罹癌和爸爸心導管手術後，我感受到除了健保以外，似乎還需要另一個保險，才能在意外時，高枕無憂。

「很抱歉，老師，我不是要跟您拉保險，只是剛好利率最好的是我的公司，而且換單也不需要額外的負擔，所以……」　我知道她是為我好……

「老師。您相信嗎？」她睜大眼睛的望我。「因為我想成為天使。」

天使？身著白衣的護士，不就是天使嗎？

「如果，上天要我下來尋找親情，也許一天，我就能找到了，畢竟血濃於水。」她這麼說，我點了頭，因為她早已和父親和解了。
「但是如果上天要我下來尋找人間的關懷，那就是我一生的任務了。」我知道，她說的是她所從事的壽險工作，她告訴我好多她幫助過的故事，我靜靜地聽，慢慢地點頭。

我終於知道我過去的謬誤，也開心的接受她所說的天使的任務。
她說，她想主動地去幫每一個需要她幫助的人，在他們健康的時候，而不是被動的等他們生病時才上門。

那天，我跟她買了一張保單。因為我相信了她，天使的任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