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個氣溫驟降的傍晚，送咳得厲害的爸爸去急診。才進急診室不久，就看到一張病床拉起布簾，許多位護士醫師急急圍過去，一股緊急不祥的氣氛隨著醫護人員與各種儀器的推進推出，慢慢擴散。不久我看到一隻手突然往外垂下，攤開的手掌似乎在宣示著手的主人已經放下一切。果然再過一會兒，幾位禮儀師裝扮的年輕人到了……。

在那隻手攤開垂下的霎那，我感受到極大的震撼，彷彿看到所有的悲喜罣念從發白的手心散去。雖然那是一個走完人生旅途的陌生長者的手，但對我來說，卻像看到一本智慧書，原來一個人就算再不願意、再放不下心、再捨不得，在閉上眼睛的那一霎那也不得不完全放手，或者說就算再豁達，大多數人大概也只有到那個時候，才能夠真正放下。

果真只要一息尚存，就無法放下嗎？這幾天每當腦海裡浮現那隻從胸口掉落攤開的手，我便不自覺地想著這個問題。

我於是想到，從出生開始，大部份的時候我們的心態恐怕都像剛離開媽媽的肚子那時，握緊拳頭，似乎面對生活中的競爭與挑戰，「把握」與「抓緊」是最容易讓我們覺得安全的方法，卻忘了握緊的拳頭裡抓住的只是已經有的東西，既放不掉不好的，也抓不到新的。如果手裡抓著的是不好的，諸如煩憂、困擾，那越是抓緊，越是緊緊相隨。而就算抓著的是好的，諸如權利、金錢、人脈，抓得再緊也就是那些，不會再多。

想抓緊，往往會讓自己在不自覺中失去。記得在一系列捕捉猴子的報導中令我感受最深的一則是，有人只用一個裝著花生的玻璃罐，便可以輕輕鬆鬆地抓到猴子，因為大部份看到罐子而把手伸入罐中抓到一把花生的猴子，無法把卡在瓶頸的手收回。其實只要放下花生，便能收手全身而退，但大部份的猴子卻放不了手，終而落入設下陷阱的狩獵者之手。猴子為了抓住眼前的幾顆花生，卻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，不是我們該引以為鑑的借鏡嗎？

我們往往忘記唯有放下不必要的、無力改變的，才能讓自己輕鬆省力面對人生的挑戰，張開手才能讓自己有機會接納與得到。追求財富名利者，若只知道緊緊抓住機會，或因為害怕得不到或失去，便可能因而鑄下大錯。

至於身為父母者放不下對兒女的叮囑牽掛、當主管的不放心讓部屬獨立作業，不是基於愛、責任就是害怕子女部屬犯錯，但是這樣理由正當的「抓住」，在最後一天還是得放下。當那一天到來，突然從手掌心釋放出來的晚輩，除了享受自由之外，還得被迫自己去面對所有的挑戰，會不會為時晚矣？會不會有點殘酷？

但願我們都能在一息尚存之日學會何事、何時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