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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是被雇用的農夫,小時候我經常陪著他到農田裡工作,爸爸每天都會買兩個饅頭與我一人一個分著吃,直到有一天,爸爸只買了一個給我的饅頭,自己卻沒吃,當下我心中雖狐疑,但年紀尚小,仍諾諾地把饅頭吃了。
時光荏苒,爸爸在病床前的一席話,終於讓我明白了,那顆消失的饅頭,是我的爸爸長年累積的深厚的愛。
小時候,家裡的經濟狀況非常匱乏,爸爸是被雇用的農夫,每天早出晚歸,以勞力換取家中溫飽,努力撐起家中生計。從小,我就能體會到爸爸的辛苦,每逢學校放學、放假時,不像其他小孩召集三五好友,能無憂無慮的玩耍,我總是陪伴著爸爸到田裡工作,雖然勞累,但一想到能幫爸爸減輕壓在心中的重擔,便能樂在其中。
陪伴爸爸去田裡的路上,都會經過一家早餐店,爸爸會買兩顆饅頭,當作我們兩人的早餐。漸漸地,爸爸買的饅頭少了一顆,而他會把那顆饅頭放到我的手心,告訴我:「妹仔,快吃,肚子不要餓著囉!」,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。
有一天,當爸爸把那買的唯一一顆饅頭拿給我時,我狐疑的問著爸爸:「阿爸,你的早餐呢?」爸爸臉上閃過一抹淺淺的微笑,說:「阿爸肚子不餓,妹仔假日都跟著去田裡工作,體力沒有阿爸來的好,要是沒吃飽怎麼行呢?趕快吃吧,冷掉的饅頭就不好吃了。」我便諾諾的點了點頭,吃起了爸爸買的饅頭。
時間漸漸的流逝,爸爸也因為年紀的增長,身體越來越衰弱,已經無法再從事種田等粗重的工作,家中的小孩也各個都長大成人、成家立業,當爸爸準備放下心中多年的重擔,享受含飴弄孫的生活時,不幸的事發生了。
一天夜裡,弟弟打電話來,著急的說:「姐,爸爸說他的身體很不舒服,我現在沒有車,妳可不可以載爸爸去醫院。」語畢,我趕緊掛上電話,飛也似的來到弟弟家,把爸爸送到醫院做檢查。
檢查完畢後,醫生將我叫了過去,面有難色的告訴我:「您父親肺部積水非常嚴重,我們已先將部分積水排出,但仍必須定時回醫院做追蹤治療,體內若還是有持續積水的情形發生的話,妳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,可能癌細胞產生所造成的。」聽完醫生的一席話,我在心底不斷的祈禱,祈禱著父親的身體能夠好轉,為了不讓爸爸擔心,便跟爸爸說:「阿爸,別擔心,只是普通的小感冒,醫生說只要多休息就會好了。」
但並不是事事皆能盡如人意,一個月過後,父親複診的追蹤報告出爐,證實爸爸罹患肺癌第三期,聽聞這個消息,頓時有如晴天霹靂般,彷彿世界少了支架,隨時會傾倒而下。但我依舊選擇隱瞞父親病情,希望父親能繼續堅強的接受治療,並一邊期待奇蹟的出現。
接受化療的期間,爸爸的頭髮一根根的掉落,且身體承受巨大的痛苦,使我的心裡有如椎心之痛般,但為了給爸爸希望,在陪爸爸接受治療時,常常在身邊鼓勵他:「阿爸,你要加油喔!醫生說你再接受三、四次的治療,就可以出院了,要撐下去喔。」
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,某天,爸爸將我叫去醫院,支開弟弟,剛做完化療的爸爸,用虛弱的語氣,告訴我:「妹仔,阿爸知道妳非常的孝順,但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,上次看到妳和醫生談話時的神情,我心裡已經有個底了,是癌症吧!」這段話從爸爸的口中說出口時,我心底的痛已遠遠超出所能承受的,眼睛有如潰堤般地湧出淚水。
我們彼此緘默了許久,我嘗試著要對爸爸說些鼓勵的話,但我連張開嘴巴說話的力氣,皆已隨著眼淚流失了,爸爸率先打破了沉默:「妹仔,阿爸現在說的話妳要記住喔!妳找個時間去阿爸的衣櫃,打開下方的抽屜,有一個鐵製的餅乾盒,那是阿爸留給我們妹仔的。」
從醫院回到家後,洗淨了佈滿淚痕的臉頰後,想起爸爸說的話,便立刻前往弟弟家。進到爸爸的房間後,裡頭充滿的是從小熟悉的味道,找到了鐵盒子,打開後,裡頭放著一個牛皮紙袋,小心翼翼的將牛皮紙袋裡的東西拿出,是一張保單和一件信封,仔細的看了看保單,驚訝的看到,上頭的被保險人是阿爸的名字,而受益人清楚的寫了三個大字,是我的名字,怎麼會是我的名字?
驚嚇之餘,不小心將信封掉在地上,拾起信封後,見信封上寫著「給妹仔」的字樣,我趕緊打開信封查看,裡頭是一張泛黃的信紙,一筆一劃訴說著寫信者的辛苦,以及堅持寫完這一封信的決心。
『妹仔,阿爸沒讀過什麼書,字也認不了幾個,但叫阿爸把這些話當面告訴妳,又害怕難為情,所以我便拜託鄰居的小朋友,把阿爸想對妳說的話寫在紙上,既然是要親口對妳說的,還是親手抄一遍吧!妹仔可不要嫌棄阿爸的字難看喔!
從小家中就屬妳最孝順阿爸,別的小孩三五成群的去玩耍時,只有妳不怕太陽曬,不怕辛苦,仍舊堅持跟阿爸一起去田裡工作。但阿爸不過是個被雇用的農夫,家中很多小孩要依賴阿爸扶養,並沒有多餘的積蓄。我常常在想我工作了一輩子,等到我老了,要離妳們而去時,我能留下什麼?想了很長一段時間後,想到了一件以阿爸的能力能為妳所做的事情。不知道妹仔還記不記得,小時候妳曾問過阿爸為什麼只買一個饅頭?
妳看到那張保單應該就能明白了,阿爸沒什麼錢能支付保費,唯一能為妳節省的,就是那買饅頭的錢了!阿爸明白妳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孩在外生活,經濟的負擔常壓的妳喘不過氣來,希望妳能好好善用它,這可是身為一個父親,最後能為子女所付出的愛。妹仔,妳永遠是阿爸心裡面那最可愛、最貼心的小天使,謝謝妳來當阿爸的女兒。』
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字體,每一筆畫活像勾住我內心深處般地牽動著,突然,信濕了,眼淚已無法抑制的流下了,原來眼淚是流不乾的。
看完信,伴隨而來的不是感動,而是懊悔,懊悔自己並不是爸爸口中那體貼的女兒,爸爸忍受著肚子飢餓,辛苦的工作,連省下來的錢,也是為了我做打算,身為子女的,卻不能體會到爸爸的心,只顧自私的吃著手中的饅頭,就連爸爸現在承受著病痛的煎熬,而我只能在這無能為力的接受單向的愛,這份恩情我該如何付出才能還完呢?或許就算我花一輩子的時間也還不清吧!拿著信,呆坐了許久,口中輕輕的說出:「阿爸,感謝您讓我來當您的女兒。」
爸爸終究敵不過病魔的摧殘,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爸爸最終還是提早離開了我們,遺留給我的是,他無怨無悔的愛,我相信爸爸在天上看著我,看著我如何運用他為我留下的一切,我面向天,告訴爸爸:「阿爸,你放心,我會過的很好,會連阿爸的份一起努力生活的,阿爸,辛苦你也謝謝你了!」
我將阿爸留給我的保險金,買了一間店面,做起了屬於自己的小生意,工作忙碌之餘,我常常告訴我的孩子們,這間讓你們不用擔心貧困、受寒的店面,是你們阿公用他的愛一點一滴築起來的,不要擔心別人擁有什麼,我們握在手心裡的,已經超出太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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