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華是我的保險業務員，她的人就如同名字一般，雖然沒有耀眼光芒，卻像月光一般，散發出柔和的光暈，默默陪伴著我們。

月華的故鄉在台北縣青桐村，那是平溪鐵路的終點，基隆河的發源地，因滿山遍野的菁桐樹而得名。

青桐隱身於虛無縹緲的山嵐間，偶爾有陽光穿透迷濛的白霧，停駐在鏽蝕的鐵軌間，日據時代的菁桐坑，因煤礦的開採而繁榮。

礦工的意外人生

月華的祖父和父親都曾是煤礦場裡的礦工。

 在礦坑裡，死亡如伺機而動的禿鷹，隨時在頭頂上盤桓，以森冷的目光窺伺著獵物。落磐、崩坍、煤車碰傷、炸藥炸傷、瓦斯外洩等意外，時時刻刻威脅著礦工性命。在這裡，生命不過像蠕動的螻蟻，死神伸出手指，輕輕一捏，便可使人跌落深不見底的冥府中。

月華的阿公總說：「入坑，命是土地公的；出了坑，命才是自己的」。礦工們以生命為籌碼，換來一張張沾滿煤灰的鈔票，餵養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兒。但許多人常因礦場意外喪生、傷殘，導致家人生活陷入絕境。

月華阿公經年累月在礦坑工作，煤礦塵埃無聲無息的沿著支氣管而下，沉積在肺泡內，細小的纖維結節沿著肺葉不斷蔓延，肆無忌憚的盤踞在肺門上，最後整個肺部都纖維化了。

一陣石破天驚的巨響，像利斧般劈開白晝般，搜救隊員湧入崩塌的坑道前，企圖尋找生還的受難者。擔架上抬出一具又一具沾滿血跡與煤灰的傷患，月華的母親焦急在坑口前等候，不停頌經禱告，祈求丈夫能平安歸來。

最後，救難人員在坍塌的岩石中，找到氣息奄奄的月華父親，鮮血從胸口蔓延，四肢血肉模糊，傷口深可見骨。月華的父親逃過死神召喚，卻沒有逃離人間的煉獄。他的左手因肌肉組織壞死而截肢，雙腿也因骨折而不良於行，大部分時間都躺臥在床上，日常起居只能依賴家人照顧。

進入保險業，為人們風險把關

原本月華的父親是家中經濟支柱，現在凡事都得依賴妻子，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，開始以酒精麻痺自己，整天喝得爛醉如泥，全身溢滿濃濃的酒氣，嘔出滿地腥臭的穢物，大聲控訴著命運對他的殘忍，將滿腔的怒氣發洩在妻子和孩子身上。

高中畢業後的月華，雖然考上一間私立大學，卻因經濟因素無法就讀。月華找工作時，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保險公司的徵人廣告，她不禁想起在病榻間度過的祖父，長年飽受疾病折磨，以及因工作意外受傷的父親，終生只能以輪椅代步。

月華體認到生命隨時充滿風險，突如而來的意外疾病，常迫使整個人生急轉彎，如果事先能有一把保護傘，讓人免於經濟的壓迫，就能使生活以正常的步調前進，而這不正是她想追求的理想，因而決定進入保險業。

成為保險業務員後，月華每天認真研究各種契約內容，將主管們講授的推銷技巧，整理成密密麻麻的筆記。不擅言詞的她，由於缺乏自信，每當講師請她回答問題時，她總是羞赧的低下頭，囁嚅著回答著；往往向客戶介紹保單時，還沒切入主題，就被客戶拒絕了。

接二連三的打擊雖然讓月華心灰意冷，但她始終相信一張保單就是一份保障，只要不害怕客戶的拒絕，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，這份誠意一定能感染他人。

月華每天在鏡子前練習談話技巧，鍥而不捨拜訪客戶，針對他們的年齡、職業、家庭收支，量身規劃適合的保單，雖然沒有舌燦蓮花的口才，但月華誠懇的態度逐漸獲得客戶的肯定與信賴，也順利突破業績掛零的瓶頸。

一張保單，引發家庭風波

在友人介紹下，我的父親向月華買了壽險保單，但卻引來一場家庭風波，在母親的觀念裡，總認為拉保險「隴是靠一張嘴在騙人」，父親在沒有與她商量的情況下，就花錢買了一張「沒路用」又「觸霉頭」的保單，讓母親十分不諒解。

「你知道厝內那些錢是怎麼賺來的嗎？我每天在美髮院裡，不停的幫客人洗頭髮、剪頭髮，洗到手都脫皮了、關節都變形了，才一點一滴存下一筆錢，你竟然用來買這款『咒人死』的保險？」母親聲嘶力竭的怒罵著，開始翻起陳年舊帳，厲聲數落著父親，即使月華親自向母親說明保險的功用與意義，怒氣未消的母親沉著一張臉，嚷著要解約：「伊是在騙肖喔！我是青暝牛，看不懂這些東西。」接著將月華帶來的資料全扔在地上。

儘管母親不斷用尖酸刻薄的言詞奚落月華，但她始終耐心安撫母親說道：「保險是集合眾人的力量去幫助有需要的人，絕對不是騙人的！」月華一點一滴灌輸母親有關保險的觀念，才慢慢改變她的想法。

保險延續父親的愛

中秋節前夕，身體一向健康的父親，因劇烈腹痛被送到醫院就診。醫師告訴我：「你父親目前已是肝癌末期了，肝內長滿腫瘤，隨時都有破裂的危機，你父親已經時日無多了。」

「怎麼可能？」我不可置信的看著醫生，癱軟的跌坐在地上，彷彿掉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洞裡，只能不斷的下沉。

不到1個月，父親的病情迅速惡化，送醫急救後，陷入昏迷的父親，心跳越來越微弱。父親由急診室轉入加護病房，身上插滿導尿管、氣切管、鼻胃管等各種導管。他帶著呼吸器躺在病床上，費力的睜開眼睛，努力想和我說話。我緊握著父親的手，摩挲著那厚厚的繭，希望自己溫熱的掌心能帶給他多一點溫暖。

心電圖上起起伏伏的線條，預測了死神的腳步，每個波動都讓我的心跳突然升高又猛然降落。凌晨1點20分，心電圖上的波動停止了，成為一條平靜而死寂的直線。我們放棄電擊急救，只希望全身插滿導管的父親能有尊嚴的離去。

告別式時，月華到父親的靈堂前上香，躺在靈柩裡的父親穿著一身藏青色的馬褂，蒼白冰冷的面容上，刻意修飾的腮紅暈染成一片突兀的酡紅。低迴縈繞的誦經聲中，我們將父親生前的衣物、親手為他折的蓮花與元寶，丟入熊熊的火焰中。

月華安慰著我與妹妹，告訴我父親的形體雖然已經遠離，但他對家人的愛，將永遠留在我們心裡。月華為父親所規劃的保單，讓我們能夠順利完成大學學業，透過保險，父親依然像是陪伴在我們身邊，不曾遠離。

業務員像壓不扁的玫瑰

畢業後，隨著經濟狀況逐漸穩定，我與男友終於決定成家，紅底金字的喜帖，宣告了我們相守一生的承諾。

在眾人的盼望中，女兒平安順利來到世上，滿月時，親朋好友將對女兒的祝福敲打成金鎖片，沉甸甸地掛在她的身上，月華也為她送來紅包表示祝福，我將女兒抱在懷中，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親。

我凝視著女兒熟睡的臉龐，握著她粉嫩的小手，像握著一隻受驚的小鳥，太緊，怕窒息；太鬆，又怕它飛走。此時，我更加體會父親當年買保險時的心情，那份保單包含了守護家人的心願，即使無法親自看著我們成長，但保險卻延續了他的責任感，讓我們順利的走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。我聯絡月華，簽下一張新的保單，將父親給我的愛延續到女兒身上。

10多年來，月華真心相伴每一位保戶，從當年生澀、上台會發抖的菜鳥業務員，蛻變為充滿自信的主管，她在講台上侃侃而談，將服務保戶的心路歷程與新進人員分享。她像一朵壓不扁的玫瑰，那些生命所遭到的橫逆，都像化了妝的祝福，讓她更能深切感受人生的無常與脆弱，去幫助他人走過生命中的幽谷。

（本文為保險文馨獎作品，摘自第9屆保險文馨獎得獎作品集「我的保險業務員」一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