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●李文平 | 2014.01.01 (其他)

執業律師十餘年來，總以為自己老於世故，能透徹人眼底所隱藏的秘密，也自以為能了解保險所帶給人們的利弊得失，如今，對於父愛、對於保險，還有對於岳父的那眼神意涵，此時此刻，身為人父的我，對那「爸爸買的保險」，才有了更深的融合，和那「恰如其份」的體會。

人與人間，常會有無私的奉獻，也會有無謂的爭執，二者有時沒有分際，也難以區隔，「你愛一個人，但那人不一定會體會你的付出。」人世間的愛，總是如此難以度量，每當憶起父愛，我總會想起一年多前岳父曾經買的保險。

那是星期五的晚上，本已與妻子約好要共度小週末，下午妻子氣急敗壞的打電話來說，晚上要回娘家一趟，詳細情形見面再談。

到妻子上班處接到她時已將近六點半，街上車水馬龍，妻子一上車即開始抱怨「一整天心情都被爸爸弄壞了，他說晚上呂襄理要來談保險的事情，說已經催了好幾回，我都還沒有簽名，好似我欠他們保險公司的。」

「沒關係啦，回去簽名就好了。」為了避免這戰火延伸到岳父家，我試著安撫妻子緩和她的情緒。

「干我什麼事，爸每次都這樣，為了他自己要做人情，又要花錢，又要麻煩我們，交個朋友嘛，有需要這樣嗎，這種人情保，能保得了什麼，每次都這樣！」妻子火氣仍大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，本來半小時的車程，到娘家時已經七點半了，妻子因飢餓而更顯不耐。按電鈴的手勁急促，使鈴聲聽來短而急躁，分外刺耳。

岳父來開門時，也許聽出妻子按鈴時的不滿情緒，聽腳步聲似乎是跑著來開門的「女兒，好久不見，肚子一定餓壞了吧！」一開門，岳父就以大歡迎的姿態恭迎女兒。

「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小週末，幹嘛一定要選今天，你隨便幫我簽一簽就好了啊，這種保險能有什麼用！」妻子態度冰冷地說。

「先進來！先進來！進來再說。」岳父可能因為我在場，想把話題帶過，沒料到妻子因此而更顯不滿，認為岳父顧左右而言他，入門後竟更厲言的說「東西趕快給我簽一簽，我要回去了，這是最後一次，下次這種人情保不要找我。」

岳父聽了愕然「什麼人情保，這是要保障妳的，也不是要妳出錢，我是想說妳在外面東奔西走，有個保險比較安全，因為保險公司說要親自簽名，才拜託妳走一趟的，只是保個保險，有必要這樣嗎？」岳父說的委屈，但也是事實，回娘家簽個名其實並沒有如此大不了，岳父壓抑的情緒已要滿溢，熱切的眼神顯得無助也企圖示好，似乎極力的希望妻子能夠體諒他也是好意。

「早知道你會把我給你的錢拿去買保險，我就不必每月給你錢了。」妻子這句話，更猶如一把利刃，刺入岳父最脆弱的地方「你怎麼會這樣說話，如果這樣，以後你就不要每月給我錢了。」岳父的眼神從壓抑，無助，轉為痛苦，眼神中企盼妻子能到此為止，不要再說下去，然妻子卻偏著頭，根本沒看岳父一眼。

「東西趕快給我簽一簽啦，你根本連保什麼都不知道，我老公是律師，你要保險為什麼不先問過我們，這些叫你保險的人都是為了賺錢，豬朋狗友叫你保你就保，你能懂什麼保險。」盛怒的妻子，越說越口無遮攔，只見岳父的臉已然脹紅，額頭上的汗珠更透過髮尖滴了下來，將近六十歲的他，眼神間充滿莫名，痛苦的感覺讓岳父看來更形無助，我本來以為岳父是因為我在場不願父女間的衝突擴大，突然間我撇眼看到廁所的門是關著的，客廳的沙發上，放著一個公事包，我才突然驚覺岳父此刻的尷尬，餐桌上岳父早已煮好滿滿一桌菜等我們回來，我們只是塞車半小時，他可能為此已經忙了一天，桌邊還擺著我喜歡喝的二一年份的威士忌。

我了解妻子的脾氣，一時間下不來，遂請妻子先在文件上簽字後離去，匆忙間滿桌的心血化為流水，到底保了什麼險一時也弄不清楚。岳父一向好面子，一個單純為女兒保障買的保險，僅僅三千多元的金額，竟讓一個熱烈迎接女兒回家的父親，眼神由快樂，轉而為要求體諒，空虛無助，最後轉為痛苦……。

去年七月，妻子因工作至外地出差一星期，小別勝新婚，妻子極度期待見到我，到火車站接她時，因為人潮擁擠，車門只能稍開一半，妻子急著上車，就在入門時，眼睛被車門尖角劃傷，妻子捂著眼睛大聲喊痛，我即刻送她前往醫院，醫生判定眼角膜破裂，要住院開刀縫合。生性節儉的妻子，得知單人病房要每日補健保差額二千元，即要求要住健保四人病房，經我堅持，最後同意住進每日補健保差額一千元的二人病房，因為眼科二人病房床位已滿，遂向其他科別借床位。晚上，妻子因眼角膜縫合傷口疼痛無法安眠，妻子因為懷孕，為避免止痛藥影響胎兒，即使醫生一再表示已選用不會影響胎兒的止痛藥，妻子仍堅持不肯服用，加上鄰床的病人又因疾病有不得已的聲音及檢查，整晚我與妻子都無法安眠，半夜，我輕輕的詢問妻子「明晚改住單人病房好嗎？」

「不要，你賺錢這麼辛苦，也不知道要住幾天，還是省著點好。」

「我負擔的起，不要擔心，妳剛開完刀，需要好好休息。」

「不要浪費錢，我忍的住，反正住院都在休息。」

我沉默了，一直以來，我有著人人稱羨的律師工作及薪水，雖然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能讓妻子住單人房，然而妻子心中不願過度開銷的那份堅持，卻不是我輕易能跨得過。

一早，病況稍微明朗，我隨即電告岳父，岳父得知消息，馬上趕到醫院，當見到心愛的女兒躺臥病床，岳父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提供給妻子，當他得知妻子是因為節儉不願意住單人病房時，立刻表示「錢爸爸有，爸爸來出！」

妻子當場斷然拒絕，事實上根本不是錢的問題，而是妻子用錢的態度，岳父也心知肚明。岳父陷於苦思，突然間憶起曾替妻子買保險的事，然不清楚買的保險內容，遂立即打電話詢問呂襄理，呂襄理表示意外的傷害醫療保險可以實支實付住院一切費用，還包括每日住院保險金二千元及出院療養金，岳父激動的根本弄不清楚，連聲說好，混亂中將電話轉交給我詢問清楚細節後，下午妻子即開心的搬進單人病房，三人心中再無罣礙。

我一直認為保險是商業行為，回首過往，也許是自己執業的立場，所接觸的盡是有糾紛的案件，針鋒相對所及，所看到的及所想的盡是保險公司商業營利的問題，凡事總往刁兒裡鑽，即使明知保險分擔風險的功能，對我而言，也以為以我的經濟狀況，認為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制度，妻子與我也一直有相同的想法，憨直的岳父，對自己的女兒從沒計較過盈虧得失，只知道可能是好的，就會一股腦的奉獻給自己女兒，每當想及於此，岳父那晚的「眼神」，就會在我腦海裡浮現。

今年三月八日，我們的第一個女兒誕生了，妻子給她的第一個人生禮物，竟是打電話給呂襄理，買了我們女兒人生第一個保險，她說「媽媽沒有賺很多錢，但每年會給妳存錢買保險，媽媽不在的時候，這個保險會陪妳一輩子。」

妻子幫女兒買的是壽險、終身醫療險及防癌險，妻子家族有癌症病史，女兒未來的健康與保障，是妻子最掛心的。

女兒不會簽名，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及口才質疑她的父母，當我謹慎的簽下我幫女兒取的名字時，我才了解，爸爸給女兒買保險的那種心情，回憶起岳父當時的眼神，或許不是因為我或呂襄理在場的尷尬，而是對女兒「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」的那種無助與不知如何是好的徬徨。執業律師十餘年來，總以為自己老於世故，以為能透徹人眼底所隱藏的秘密，也自以為能了解保險帶給人們的利弊得失，如今，對於父愛、對於保險，還有對於岳父的那眼神意涵，此時此刻，身為人父的我，對那「爸爸買的保險」，才有了更深的融合，和那「恰如其份」的體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