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個週末晚上，我照例陪爸媽看電視，當螢幕上的江蕙唱著一首叫「家後」（內人、老婆）的台語歌時，我看到爸媽本來輕輕牽著的手，慢慢地變成十指緊緊相扣。當歌詞唱到「等到回去的時候若到，我會讓你先走，因為我嘸甘看你為我眼淚流」，我看到淚水在年過八旬的爸爸媽媽眼中打轉。燈光下兩雙眼睛閃動著一抹晶瑩，兩人沒有對看，也沒有交談。

雖然我常有機會從爸媽身上看到很多令我動容的事，但是那個晚上的這一幕，還是讓我好感傷、好感動。

我想起以前媽媽年輕時常跟我說，「我希望以後妳爸爸比我早走」，當時我並不真的了解媽媽的意思，有時還會想，怎麼會有人希望自己的老公先走。但是，爸爸媽媽現在年紀都很大了，看到他們閃動的淚光，我心想，或許他們都希望對方先走，因為情願自己流乾眼淚也不願意讓對方傷心，但卻又捨不得分離，所以都很努力地為對方活著、撐著。

爸爸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，他不僅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，也是愛妻愛子的好男人。雖然爸爸對我們的教養絕對是嚴厲與威權的，但是年輕時的他，仍然常常展現鐵漢柔情的一面，一個感人的故事，就可以讓爸爸背著我們偷偷拭淚。

媽媽溫婉賢淑，對誰都不曾大聲說話。但是爸爸脾氣不好，所以媽媽常說「我一定不能比爸爸先走，他這種壞脾氣，你們沒有人有辦法照顧他！」現在回想起來，媽媽的話裡對爸爸與對我們的真情摯愛，真是無法數算！

但是後來需要別人照顧的是媽媽。媽媽因為生病，變得不太講話，而爸爸從媽媽生病起，四、五年來幾乎寸步不離，不論誰在照顧媽媽，他總一定要坐在一旁。他常跟媽媽說「妳不要忘記我多愛妳、多疼妳喔！」「妳要好好睡喔！」「妳要加油喔！」……之類充滿愛憐的話，媽媽也會輕輕柔柔地說「我也最愛你！」「爸爸也要好好睡！」。

這些對話若是出現在一對熱戀中的男女或新婚夫妻之間，也許再自然不過，但是對於一對相處超過一甲子的八十幾歲老夫老妻，這些話裡的深情，恐怕就不是如日東昇或未經大風大浪的年輕人所能體會。

媽媽睡著時，爸爸總是坐在床邊守候，還常常牽著媽媽柔軟的手，媽媽醒來時，兩人之間最多就是互相問答一些陳年舊人老事，還有這幾句簡單的對話。年邁的他們，用這麼簡單的方式相處、相愛，沒有出遊、沒有禮物、沒有多餘的語言。當他們一起聽到這樣的一首歌，他們心裡想到的，都是自己走了之後留下來的那一個吧？

我也常想，雖然他們已經老邁，但是他們卻比很多貌合神離、同床異夢的年輕夫婦幸福。能夠擁有如此絢爛的夕陽，再多的朝陽烈日也不足貪戀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