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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象中父親每天總會將他賣的第一碗米糕三十元存起來,我問他原因,他總是笑笑不回答,直到今天我終於明白,原來他每天把那存下來的三十元,為自己買了一份保險,因為他不希望以後萬一生病住院拖累小孩。
七月,南台灣的豔陽還是那麼的放肆,那麼的得理不饒人,在它的威逼下,很少有人不低頭屈服的。常有人以月亮來形容母親溫柔的愛,但我想應該沒有人會以太陽來比喻父親,因為父愛不至於如此的熾熱吧!
轟!突如其來的一場雷陣雨,澆熄這一夏的暑氣。
分公司走進來一位被雨淋濕的中年人,他一到櫃檯便表示要詢問理賠事項,我請他坐下並拿了幾張面紙給他,讓他擦拭滿臉的雨水。「請問你要申請哪種理賠」;「鼻咽癌」!我抬頭看看他;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五十歲,我內心有一點難過,他似乎察覺出我的異樣,所以不好意思的低下頭。詢問完理賠事項後便迅速離開了。
再見到這位先生是一個月後的事。下午三點左右,他來公司申請癌症理賠,從他的資料中我知道他姓許,在填寫理賠申請書時,我試著與他聊天,或許他感受到我對他的關懷,這才敞開胸懷,告訴我許多事……。
許先生在台南市中山路賣米糕,許太太生下第三個小孩不久便辭世了,許先生父兼母職多年,拉拔著三個小孩長大。當然這間米糕店也就成了維持他們一家生計的經濟來源,除了過年期間公休幾天外,平常例假日都還是照常營業,因為他肩上的擔子沉重,他沒有休息的理由,更沒有休息的時間。這三個小孩也沒讓許先生失望,從小品學兼優很少讓許先生操心,現在三個小孩都在北部的國立大學唸書。許先生常常在心裡盤算著,自己只要再苦個幾年,等到所有小孩都畢業後,他就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擔,好好休息了。
但近來他卻發現身體有異樣,到醫院檢查後才知道自己罹患鼻咽癌,這突如其來的惡耗一度讓許先生無法接受。他思索著,如果自己倒下去,那麼三個小孩的學費及生活費該如何?如果要開刀住院,三個小孩必定得請假照顧他,這樣一來勢必會耽誤到他們的學業。就是有了這些顧慮,所以許先生一直猶豫著,是不是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孩子們並接受醫生的建議開刀治療。就在內心的掙扎中,錯失了治療時間同時也導致病情惡化。
我倒了一杯溫開水給許先生,他那終年被滾燙油湯洗滌過的紅腫雙手,代表他對家人的付出,但卻也讓人感到不捨。「許先生我不知道該如何幫你作決定,但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,其實我的親人也是因癌症過世的,從發現罹癌到去世只有短短半年,連開刀治療的機會都沒有,那段日子是我這一生最珍惜但卻也是最痛苦的日子,我常常在想,「如果我們能早日發現或許她還有治癒的可能,也就不會留下遺憾。現在你有這個機會,為什麼不好好的把握,你還要蹉跎多少的時間呢?什麼是家人?家人不就應該分享彼此的喜悅及承擔彼此的憂愁嗎?況且你這樣做絕不是為他們著想,反而會讓他們傷心、抱憾終生。不要讓我的遺憾,在你的孩子身上重演了。」
聽完這些話,許先生將紙杯的水一飲而盡,不發一語便轉身離去。幾個月過去了,我沒有再見過許先生。
歲末寒冬的一個午后,「請問妳是李××小姐嗎?我是許××的女兒」,一位穿著樸素長相清秀的女子來到櫃檯並走到我面前,「妳好!好久沒看到許先生了,他最近好嗎?」,「他上個月開完刀,前幾天才出院回家,現在在家休養,我今天是來申請理賠的」,我請她坐下並遞上一杯咖啡,「李小姐,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妳表達我的謝意,因為妳的一席話影響了我父親的決定,那天回去後,他左思右想,最後還是決定將他罹癌的事告訴我們三個子女,經過商議後,決定馬上開刀治療,而我則先辦理休學一年在他身旁照料。」我說,「許小姐妳真的很愛妳父親,我很羨慕許先生有妳這樣孝順的女兒」。
許小姐說,「父親是一個不太講話的人,每天總是在米糕店裡辛勞的工作,也不准我們小孩到店裡幫忙,他總是對我們說,你們只要負責把書讀好就行,其他的就不用擔心了。他就是這麼一個令人敬愛的父親。我休學一年照顧他,又算得了什麼,比起父親為我們所做的一切,我做的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。而且我也可以利用這一年的時間,好好的陪陪他,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,不過有件事,以前我一直不明瞭,印象中父親每天總會將他所賣的第一碗米糕三十元存起來,我問他原因,他總是笑而不回答,現在我終於明白,原來他每天把那存下來的三十元,為自己買了一份保險,因為他不希望以後萬一生病住院拖累到小孩,也就是他這一份體貼的用心,所以這次開刀住院所需的花費全部由保險公司給付,這確實幫了我們一個大忙。不過李小姐,我還是要再次的謝謝妳,要不是妳的提醒,我們三個子女恐怕會因自己的無知及疏忽而悔恨、遺憾終身。對了!父親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告訴妳,等他病好了後,一定要請妳吃一碗他親手作的米糕。」我開心的承諾,「嗯!我一定會去的。」
冬陽總是暖暖的,讓人感到舒服。在中國社會的傳統觀念中,總以月亮來代表母親,因為它象徵的是溫柔、是皎潔、是包容,而我則認為父親就像是寒冬中的太陽,在嚴峻和冷冽的外表下透露著溫暖,靜靜的付出對子女的愛,這是一份沉默的愛。
有人說「孩子是看著父母親的背影長大的,而父母親則是看著孩子的背影離開的。」,聽起來或許讓人感到心酸,但這就是人生的歷程,我們從父母親那裡所得到的,總有一天也要付出給我們的子女,不是嗎?這就是人間最美麗的傳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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