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◉黃文志 | 2011.01.01 (其他)

「我們的生命雖然短暫而且渺小，但是偉大的一切都由人的手所造成。人生在世，意識到自己這種崇高的任務，那就是他的無上的快樂。」這句話是屠格涅夫所說。很符合小華的心境。

小華得到保險理賠後走訪柬埔寨、羅馬尼亞等國家，將為數不少的款項捐給各個基金會及慈善機構，他也簽下器官捐贈書，將這份善心與愛心，散播到世界的各個角落…

今天的天氣一片晴朗無雲，伴隨著微風的吹拂，和我急促的腳步極不相襯。

到了醫院，沿著人群走動的方向，我尋找櫃台的服務站，詢問著神經外科的病房。好不容易找到了七樓的護理站，我向面前的一位年輕護士，詢問一位病人的房號。

「叫甚麼名字？」她問我。我說「他叫王華生！」「你稍等一下！」突然間，一個裝置上的紅燈亮起，伴隨著一陣一陣急促地嗶嗶聲！似乎提醒護士有急事發生。只見她三步併兩步，直衝往另一頭的病房。一位醫師和兩位護士跟著也急忙趕過去。約莫幾分鐘後，只見之前的護士走了回來，又詢問了我一遍病人姓名。最後才說出「七○三號病房，直接往那走！」順便用手在空中揮舞一下！我連聲道謝，往大概的方向走去。

這裡的病房都很安靜，與急診室的吵雜失控相比真是天壤之別！沿著房號一路數過去，我瞪大了雙眼，終於發現要找的病房，但卻始終不敢敲門，畢竟十幾年沒見，不知雙方的變化有多大！我來來回回小踱步著。最後硬著頭皮，我輕敲兩下房門，便轉開把手直接推開，躡手躡腳走進！只見小華正坐在病床上，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吃著零食，他的親友則在一旁，一看見我便想要起身和我打招呼，我則快一步走到他的病床旁，順便和他父母問候一番，也將準備好的禮品轉交給他們。他的父母見我倆太久沒見，便到外面透透氣，好讓我們同學間敘敘舊。

仔細看他還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，身材依舊瘦瘦高高的，似乎風吹一下就快倒了的樣子。我客套了幾句話，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，便直接向他詢問生了什麼病。為何和他當年在籃球場上的英姿煥發差異頗大？他往後一仰，倒臥在床上，一手示意我也坐下來。

不久他從嘴裡緩緩吐出二字：「腦瘤」。我聽了很訝異，但接著詢問：「是良性還是惡性？」。「是良性。」他依舊慢慢地回答。我坐起身來伸出手臂欲安慰他，心想：「真是不幸中的大幸！雖說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腫瘤，但一提起腫瘤總不免令人擔憂起來！」他瞥見我伸長了手臂，便接著說：「不過壓迫太多動脈血管和神經，須開刀，醫生說開刀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。」

我僵硬的手臂又縮了回來，見他愁眉不展，便詢問有其他解決方法嗎？他聳了聳肩，作勢無可奈何。本想安慰他幾句，順便打破空氣裡近乎凝結的氣氛。但這時護士敲了敲門，通知要帶他去作腦部斷層檢查。他臨走前告知我再多待一會兒。

剛好他的雙親又返回，雙方便聊了起來。他母親說剛開始發作時，他頭痛欲裂，隨著病情加重，次數越來越頻繁。情緒上也大受打擊，幾乎足不出戶，也逐漸怨天尤人。後來辭了工作，專心養病，但心情一直好不起來！直到住進醫院後，態度突然振作起來，精神抖擻。

但家中經濟負擔沉重，弟妹還在讀大學！房貸、車貸也尚未還清。雖然雙親依舊在工作，但未來的醫療費用也頗嚇人！

等到他檢查完後回房，我們又聊了一會兒，主治醫師也進來告知正在安排開刀日期，並囑咐家人一些注意事項後匆忙離去。我看著外面天色已經昏暗下來，便起身告別，他也依依不捨的希望我再去看他，我倆約定完後便結束這第一次的探病過程。

之後再去探訪時，由於遍尋不著聯絡其家人時，他的弟弟告知小華已出院，而且出國去了，之後會回台開刀。我抄下開刀日期，心裡想著：「也許去其他國家治療了！」過了許久，有天我下班後，依著小華開刀日期，到手術室外頭尋找。果然大老遠便看見他的父母和弟妹，一些友人、親戚在旁等候。開刀的時間很漫長，直至清晨，才看見主治醫師慢慢走出；他詢問了誰是家人後，便告知手術結果。他的父母和弟妹在醫師離去後開始暗自啜泣，親友們聞之也淚流滿面。醫院裡有專業人員在安排事項，我便送他家人回家休息。等到我回到家時早已疲憊不堪，躺在床上，腦筋卻始終非常清楚，所有往事像幻燈片一樣不停在腦海裡更換，尤其是他開朗的笑容。最終我一直無法成眠，直到天亮。

過了幾個月後，我參與了他在教堂和墓園的告別式。在教堂裡，每位親朋好友都上台述說著他的事蹟與過往，也包括了一位保險員，最後上台的是他的弟弟。他調整了一下麥克風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泛黃的信紙，他照著稿上的文字開始述說了小華的最後一段人生之旅。

幾個月前，當他得知患病時，曾自暴自棄、怨天尤人。直到有一天他住進病房時，看見隔壁年幼病童奮力喘息，為生存而搏鬥時，他開始將憤恨的心情轉為積極助人的行動。只有當他將焦點關注在需要他幫助的病人上時，他才能忘卻自己的憂慮、擔心與害怕。當他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時，赫然發現了一張保單。他開始思索是否能獲得保單的理賠，也希望能將這些理賠金一部分提供家人的生活所需、一部分用於實現自我的理想。

在他諮詢完保險公司和保險員後，他辦理了出院且先用自身積蓄出國了一趟。他去了一趟柬埔寨，也去了羅馬尼亞、亞美尼亞的貧民窟；甚至飛到了蒙古，最後飛回台灣拜訪了許多燒燙傷的幼兒及患者，也探視許多低收入戶、孤兒院。

他計畫將一半的理賠金分贈給世界展望會、家扶中心、陽光基金會、羅慧夫顱顏基金會、伯大尼之家、美國一家癌症研究基金會及一家罕病研究基金會。也囑咐其弟代他領養世界展望會與家扶中心的幾位國外貧童，直至其長大成人。他弟也拿出幾封國外受助者的感謝信，雖然小華已經看不到、聽不到這些感謝的話語，但從他弟的眼眶中卻看到了許多難以言喻的內心感動。

而他的弟弟也告訴我們，小華生前簽了器官捐贈同意書，目前已經幫助兩位腎臟病患、一位心臟衰竭病患及一位後天失明病患重新展開新的人生。他將病患的感謝話語利用錄影機拍攝下來，投影在布幕上，有些人已能開口、下床，每個人談起自身的遭遇時，都不自覺流下淚來，心中感觸良多。

而國內外的資助計畫也已於前些日子，藉由保險理賠金的幫助下完成。他弟弟繼續說道，是保險給了他哥哥一個希望，一個幫助別人的希望，也幫助自己忘卻病痛、積極度過每一天。幫助改善了別人貧困的生活，也為自己悲傷的心情找到了宣洩的出口，進而正面看待自己的生命。他很感謝保險公司，在他最困難、感到絕望時，給與他精神面與現實面的幫助。也完成了他的夢想，間接幫助了許多人。

我們之後移到墓園去舉行儀式，待整個儀式圓滿完成後，我在離去時向前與小華的家人致意，順便走向他的墓碑做最後告別。墓碑上平整的刻面，沒有貼上他的照片，只有刻著一句話：「The insurance gives the man strength to fight for life as the man gives others hope.」「保險給了這個人力量為活著而奮戰不懈，這個人也同樣帶給了其他人希望。」

他的任務已達成，在世界上到處都看得到他的影子；在亞美尼亞、羅馬尼亞的貧民窟，在柬埔寨、蒙古、台灣需要幫助的小朋友身上，甚至美國的癌症研究基金會、罕病研究基金會及器官接受者。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的事蹟將永存人們心中和記憶裡。

這是一個人如何將愛傳遞出去的故事，一切只從一份保單開始。